杏彩体育:牧冬读《托尔金传》|走近奇幻作家的真实人生

2024-05-28 22:45:27   来源:杏彩体育投注网 作者:杏彩体育投注网官网 1

  《托尔金传》,[英]汉弗莱·卡彭特著,牧冬译,戴故秋校,世纪文景|上海人民出版社2024年2月出...

  《托尔金传》,[英]汉弗莱·卡彭特著,牧冬译,戴故秋校,世纪文景|上海人民出版社2024年2月出版,500页,118.00元

  钱锺书有句脍炙人口的名言:“假如你吃了个鸡蛋觉得不错,何必认识那只下蛋的母鸡呢?”托尔金如果听到这话,恐怕会深表赞同。

  身为最知名的畅销小说《魔戒》的作者、现代奇幻文学的奠基人,托尔金生前一直反对为自己作传,他认为真正值得记录的只有他的作品,自己的生活与作品并无直接关系,也不重要。他说:“我并不愿写传记,因为这与我本性相悖,我渴望倾诉的最深感受,已写入神话传说。”他认为,只有自己笔下的“次创造”中洲世界是最真实的,哪怕是当下的全球大事都相对无足轻重,更别提不足为外人道的私人琐事了。

  汉弗莱·卡彭特(Humphrey Carpenter)在写作之初,一一拜访托尔金的子女,请求他们允许自己为托尔金作传。他声明的理由是:如果不让我这个熟悉托尔金的人写传记,只怕还有更差劲的来写,对大家造成误导。这也是长期与托尔金合作的出版社社长雷纳·昂温(Rayner Unwin)担心的事情。事实上,托尔金生前已有一些对他生平的评论和记录问世,有些根本是无中生有、添油加醋,如果任由其传播开来,只怕会流毒无穷。

  我们也看到,这种关于托尔金的“歪读”,乃至“六经注我”式的解读一直不鲜见。《魔戒》出版后,就有人强行解读为对冷战的寓言,后来又有人解读为对工业文明的全盘否定,更多的人认为这就是新时代的宗教布道书。近年来排外主义甚嚣尘上,甚至有人把阿拉贡向索隆大军冲锋的画面,用在反对移民的宣传海报上。在意大利举办的托尔金展览的开幕仪式上,意大利总理梅洛尼作了致辞,作为极右翼代表的她将《魔戒》奉为经典,正因为右翼认为书中那些霍比特人象征着“普罗大众”,在积极对抗外来移民、外来文化那些“黑暗势力”。而这些,都与托尔金的创作本意南辕北辙。

  是的,我们必须撇清误解,了解最真实的托尔金。那么,为什么不能直接读他的作品,非要读他的传记呢?

  当然,了解作者生平,一直是深入理解其创作意图的重要手段。但我认为,关于托尔金开创的奇幻文学门类,了解作者生平格外重要。

  奇幻文学最重要的不同,就是生造出一个与日常生活截然不同的架空世界——亦即托尔金所说的“次创造”。这个世界并非完全天马行空,有一套自成逻辑的运行规则,还有相对能自圆其说的繁复设定。这一切都是为了一点:读者的沉浸感。

  相信很多人都对彼得·杰克逊《魔戒》电影中的一幕记忆犹新:米纳斯提利斯遭遇敌军来袭,向盟友洛汗求救。在雄壮的配乐中,白色山脉上的一个个烽火台被点燃,仿佛整座山脉正在苏醒,迎来自己的战斗。我们忽然意识到,《魔戒》中最重要的主角不是阿拉贡,不是弗罗多,而是这片中洲大地本身,它有自己的生命。托尔金为每座山头、每条河流、每座城池起了不同的名字,背后有着数不清的故事传说,体现出不同民族的历史文化。喜欢托尔金作品的读者,甚至不觉得在读一本小说。我们就像历史爱好者,来到一个陌生的仙境,先是迷醉于其中的风景和造物,随即忍不住要研究遗迹背后的历史,发掘地下埋藏的文物和宝藏。这个名字背后还有没有其他故事?这个设定有没有更多含义?一切问题追根溯源,最终集中在一个人身上——“次创造”的缔造者托尔金。

  所以,我们真的需要这样一本书:从中可以看到,在这个架空世界、这棵参天大树诞生的第一天起,托尔金是如何埋下种子、撒上水、盖上土的。

  这本《托尔金传》是至今唯一一部由托尔金遗产基金会授权发行的官方传记作品。托尔金文学遗产执行人、最了解托尔金及其作品的克里斯托弗·托尔金(Christopher Tolkien),对本书严格把关,逐字逐句加以修改。而这本著作的独特之处还不止于此——作者卡彭特实在占尽了天时地利(当然,他自己的努力和天赋也很重要,他用了十八个月准备材料和撰写书稿,每天工作八至十个小时,有时一周工作六到七天,制作了几千份卡片)。这是一本成稿于1976年、初次发行于1977年的著作。当时很多托尔金的亲朋好友尚且健在,提供了大量关于他的一手回忆材料。而卡彭特的身份也不一般,他因为制作《霍比特人》儿童剧,与托尔金一家结下了友谊。正如他劝说托尔金家人接受自己为传记作者时所说的,“我对你父亲有点了解,而且我了解牛津,了解他生活的环境”。言下之意是:我是自己人,我写出来的传记不会让托尔金变得面目全非。这个理由显然打动了托尔金子女,卡彭特获得了前无古人、可能也是后无来者的一项特权:可以阅读关于托尔金及其家人的所有材料,哪怕最私密的部分也不例外。

  这就让这本《托尔金传》获得了某种“原典”的地位。即便过去将近五十年,很多内容依然只有在本书中才能见到。我们看到几乎大多数涉及托尔金的传记著作和文章都会引用此书、讨论此书,甚至修正此书中的记录和观点。但无论此后的传记研究如何另辟蹊径,这本书依然是绕不开的一座大山。斯卡尔和哈蒙德(Scull & Hammond)编撰的《J.R.R.托尔金:参考与导读》(J.R.R. Tolkien: Companion and Guide)里,收入了篇幅浩大的“年谱”(Chronology),逐年详细记录精确到某一天的托尔金事迹,但有大量内容(特别是早期)依然是直接摘录卡彭特的传记。两位编者在评价这本传记记录的某条资料时说,关于其真实性和来源,我们也没有彻底搞清,但鉴于卡彭特可以看到托尔金的所有材料,就姑且以此为准吧!

  然而,成也萧何、败也萧何。卡彭特在托尔金去世后三年内就开始创作,由此获得了珍贵的原材料。但此书出版距今已近半个世纪,关于托尔金生平和作品的研究早已今非昔比。托尔金研究专家汤姆·希比(Tom Shippey)在2001年末为英国《卫报》推荐了十本托尔金读物,卡彭特的传记名列榜首,受到赞誉,但希比也说,这本书还“不完善”。在《〈霍比特人〉的历史》(The History of the Hobbit)一书的参考文献中,约翰·雷特里夫(John Rateliff)为卡彭特《托尔金传》条目偷偷加上了一句个人评价:“官方传记。一些细节上不准确,但过了三十年,在回顾托尔金一生这方面,依然未被超越。”

  “不完善”“不准确”,都没说错。所以,在此书出版之后,诸多托尔金研究者尽己所能,加以补充完善。

  其中最重要的当然是克里斯托弗·托尔金。他用了几乎半辈子潜心整理研究父亲的手稿,编撰而成的《中洲历史》(The History of Middle-earth)与《精灵宝钻》(The Silmarillion)等书甚至可以说推翻了对托尔金创作的既有认知,打开了一个新世界。他还协助卡彭特完成了《托尔金书信集》的编辑,协助雷特里夫完成了《〈霍比特人〉的历史》的撰写,这都是了解托尔金生平与创作的重要书籍。这本传记经过克里斯托弗严格把关,错误很少,但涉及托尔金创作《霍比特人》《魔戒》的历程时,却犯了不少错。严格说来,这不是卡彭特的错,而是因为克里斯托弗、雷特里夫尚未开始他们的研究。克里斯托弗还在其他著作的前言里指出了传记的相关错误,可算是传记最热心的“纠错人”。克里斯托弗能取得如此成绩,远非托尔金之子这个身份所能解释。托尔金形容他“倔强、自律,很像我”,真是知子莫若父。克里斯托弗抛弃牛津的教职,待在法国乡下几十年,几乎不接受媒体采访、不参与公开活动,也几乎不回复爱好者来信(和父亲形成鲜明反差),只做整理父亲遗著这一件事。据他人回忆,克里斯托弗编辑《中洲历史》最后一卷《中洲之民》(The People of the Middle-earth)时已七十多岁,仍然每天工作九至十个小时,不啻一位当代的隐修士,在他的缮写室中向我们徐徐展开中洲的宏伟画卷。

  斯卡尔和哈蒙德夫妇对托尔金的生平研究也厥功至伟。上面提到的三大本《托尔金:参考与导读》,简直可以看作对卡彭特《托尔金传》的“最强注释”,他们编撰的《托尔金:艺术家与插画家》(J.R.R. Tolkien: Artist and Illustrator),也可以视为配合传记阅读的最佳绘图集,详细考订了托尔金画作与其生平、创作的关系。他们对资料的搜集之广泛、梳理之细致、考证之严谨,真是让人望洋兴叹,托尔金研究做到这种程度,几乎是至矣尽矣。作为《托尔金传》的译者,我愿向这对夫妇致以深切的敬意。

  其他托尔金学者也做了深入的研究。约翰·加思发掘了托尔金青年时代的大量资料。汤姆·希比结合词源学研究,让我们更加认识到托尔金作品与他生活的联系。韦尔琳·弗利格对他文本的解读颇具洞见。卡彭特传记带给了我们“托尔金生活在男性同伴之中”这样的刻板印象,有些著作甚至试图修正这些内容,还以一个更为复杂和全面的托尔金形象。

  这里无法一一列举这些精彩的研究。但我深刻感受到,卡彭特的传记如同一道经典名菜宫保鸡丁,在菜谱不断被传抄的过程中,历代大厨均对其有所改进,使之花样繁多、美味可口。如果我还是把原来那道菜不加改进端上来,只怕读者立马就要拍桌子。但我如果太过添油加醋,将其变成充满译者个人色彩的“创新融合菜”(或者如托尔金所说,“编辑路过的痕迹”太重了)甚至另一道菜“左宗棠鸡”,读者也要说这是挂羊头卖狗肉了。所以,我一方面冒“译者痕迹太重”之大不韪,添加了大量注释,利用各种原始资料、学者研究,对这部传记做出补充乃至修正,另一方面也尽可能筛选、控制注释内容,让注释严格围绕帮助理解本书、帮助理解托尔金本人及其作品而展开。我无意让注释成为枯燥的专业论文或猎奇的八卦小报,尽量在可读性和专业性之间做平衡。

  事实上,本书注释除了挑错以外,还侧重于展现三个主题,也就是托尔金作为身处二十世纪新旧碰撞之际、身处现实与幻想激荡之中的作家,让大家感到迷惑、反复争鸣的几个问题。

  容易被人忽略的是,托尔金在他所处的环境中,多少总是扮演“少数派”“外来者”的形象。托尔金自己也曾说:“我生于奥兰治自由邦,其实对于英格兰和英国文化总感觉是个异客。”

  他出生在与英格兰远隔万里的南非奥兰治自由邦,在当地布尔人眼里,他和他父母属于一小撮“外侨”,身处英国殖民者的孤岛之上。可能他也没忘却自己殖民者子女的身份,一战爆发前就参加了军事训练,加入的正是只对生于殖民地的人开放的军营。他年轻时还为布尔战争辩护,虽然后来转变了观念。

  童年时回到伯明翰,托尔金和母亲(还有弟弟)是新教大家庭中仅有的天主。大多数家人排斥他的母亲,想转变他的信仰,他和母亲过上颠沛流离、贫困潦倒的生活。

  进了牛津大学,他是当时这个富人和贵族俱乐部里不多的穷学生之一。其父亚瑟当年在南非投资矿产,此后定期获得收益,这简直成了托尔金的救命稻草,其母以之支付孩子们的生活费。托尔金结婚前靦颜去找弗朗西斯神父,就是求他把这笔投资划在自己名下,他把投资的最后一笔收益用以支付妻子生下大儿子的医护费用。在T.C.B.S.(即The Tea Club, Barrovian Society,一译“茶社和巴罗社团”)中,他也是最穷的那个,因此也入伍最晚,侥幸逃过了索姆河战役中最为惨烈的阶段,这也是他在索姆河“绞肉机”中捡回一条命的重要原因。

  不仅如此,在圣公会背景的牛津大学中,他也是不多的天主,虽然当时牛津的宗教氛围已经没那么浓厚,但他选择了埃克塞特学院(这个学院当时对天主的氛围相对宽容)、选择去圣阿洛伊修斯天主教堂、选择葬在伍尔弗科特公墓——这是他几乎唯一能做出的选择。

  即使成为教授,托尔金也是众多一心只做学问的学者中,少数有志于小说创作的人,这在当时被认为不务正业,他也颇为忌讳。正因如此,他才和另一位同样“不务正业”的教授C.S.刘易斯惺惺相惜。他最骄傲的是被牛津大学授予名誉文学博士,而且是基于对语文学的贡献,虽然这门学科正在被语言学所取代——说到。